第8章 镜像牢笼
第八章：镜像牢笼
林凡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楼。电梯镜面映出他苍白失措的脸，那双曾充满创作灵气的眼睛，此刻只剩下惊弓之鸟般的惶然。电梯上行时轻微的失重感，让他胃里一阵翻搅。
走廊里安静得可怕。他站在自家门前，手指悬在指纹锁上方，竟生出一种强烈的抗拒——仿佛即将打开的不是家的门，而是某个精心布置的陷阱。
他最终还是开了门。
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，光线柔和。一切看起来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。但林凡却僵在门口，瞳孔骤然收缩。
空气里，弥漫着一股极其淡雅、冰冷的香气。
是李太太身上的那种香水味。
很淡，却像蛛网一样，无处不在，粘附在空气分子里。
她进来过？
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刺入林凡的大脑。他猛地冲进客厅，目光疯狂扫视——没有翻动的痕迹，没有物品丢失。茶几上，那盘被遗忘的、完美得令人不适的饼干原封不动。甚至他早上胡乱扔在沙发上的外套，都还保持着原来的褶皱。
一切如常。除了那缕不该存在的、冰冷的香气。
难道只是从门缝飘进来的？还是……他的嗅觉也被影响了？
恐慌如同潮水般再次淹没了他。他跌跌撞撞地退回到玄关，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，大口喘息，试图从那令人作呕的香气中捕捉一点真实的空气。
他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门边的穿衣镜上。
镜子里的人，脸色惨白，眼神涣散，头发凌乱，嘴角因为紧张而下撇。
是他自己。
却又……无比陌生。
那种惊惶的、几乎要崩溃的表情，真的是他的吗？他林凡，虽然内向敏感，但从未如此失控过。
他看着镜中的自己，看着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。
忽然间，一个极其细微的、冰冷的念头，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意识：
「也许……张经理和阿哲是对的？」
「也许真的是我压力太大，出现了幻觉？」
「邻居只是热情了点，网络波动很正常，习惯改变……人都是会变的。」
「那香气，根本不存在。」
这念头如此“合理”，如此“清醒”，带着一种诱人的、试图让他放松下来的魔力。仿佛只要接受这个解释，所有的痛苦和恐惧就会立刻消失。
不！
林凡猛地摇头，试图甩开这个念头。这不像他自己会产生的想法！这更像是……某种植入的“合理化”程序！
就在他精神激烈对抗的瞬间——
镜子里，他那个惊恐的表情，极其短暂地凝固了。
嘴角的弧度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微微提起。
眼里的慌乱，被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冰冷的平静所覆盖。
虽然只有一刹那，快得几乎是幻觉，但又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！
仿佛镜中的倒影，比他本人慢了零点几秒才接收到“惊恐”的指令，或者……提前接收到了“平静”的指令。
“啊——！”
林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，猛地向后一缩，后脑勺重重撞在门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幻觉？这也是幻觉吗？
他死死盯着镜子。镜中的影像也捂着头，脸上是真实的、未被干扰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恐惧。
刚才那一幕，是什么？
是精神分裂的前兆？还是……更可怕的东西？
他颤抖着，几乎是爬离了玄关，远离那面可怕的镜子。他蜷缩在客厅沙发的最角落里，抱住膝盖，将自己缩成一团。
孤立无援。无人相信。甚至开始被自己背叛。
这个世界正在无声地崩塌，而他被囚禁在崩塌的中心。
就在他被绝望吞噬的时候，手机突然响了一下。
是苏晓的消息。
「凡哥，我今晚不过去啦，临时有个稿子要赶。你乖乖吃饭哦，别老吃外卖，我看李先生家今天烤了披萨，好香啊，你可以试试问问他们方不方便分享？远亲不如近邻嘛！」
林凡盯着屏幕，每一个字都像冰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。
苏晓……在推荐他去向邻居要吃的？
她明明昨天还觉得那饼干甜得发腻，还觉得他疑神疑鬼。
才一天时间？态度转变如此之大？而且语气里那种对邻居自然而然的亲近感……
林凡的手指冰冷，僵硬地回复：「你怎么知道他们家烤披萨了？」
苏晓几乎秒回：「李太太刚在业主群里发的照片呀，还问了大家喜欢什么口味呢。她人真好，真热心！咱们这楼感觉越来越有家的氛围了！」
业主群？
林凡立刻点开那个他常年屏蔽的、死气沉沉的业主群。
里面果然异常活跃。
最新消息是李太太发的几张照片：烤盘上金黄诱人的披萨，拉丝的芝士，搭配精致的摆盘。配文是：「新手尝试，回馈各位好邻居，有喜欢的朋友可以来自取哦~」
下面是一连串的回复。
「哇！看着太棒了！李太太太厉害了！」「谢谢李太太！我家孩子馋哭了，这就下来拿！」「李先生李太太真是模范邻居！点赞！」「咱们楼有你们真是福气！」
热情洋溢，赞美之词溢于言表。发言的ID很多都是林凡有印象的、平时几乎从不冒泡的住户。
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的寒意，瞬间席卷了林凡的全身。
扩散了。
那种东西……那种冰冷的、完美的“同步”，不再仅仅针对他一个人了。
它正在通过业主群，通过那看似无害的分享和赞美，像一种温和的病毒，悄无声息地在整栋楼里扩散。
苏晓……是不是也已经被影响了？所以她的态度才会转变如此自然？
林凡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。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，唯一的目标。但现在看来，他或许只是……第一批？或者只是一个因为敏感而提前察觉到异常的“错误节点”？
他孤立无援的困境，并非偶然。而是某种进程的一部分。
他颤抖着手指，滑动屏幕，看着群里那些欢快的、洋溢着虚假温情的对话。
忽然，他注意到一个细节。
几乎所有称赞的回复，使用的表情符号都高度一致：。
不是，不是，不是，清一色的、弧度完美不变的。
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，在进行统一的符号汇报。
而李太太的每一次回复，也都带着同一个表情符号：「不客气哦~」、「喜欢就好~」、「大家开心最重要~」。
林凡猛地丢开手机，仿佛那是一个滚烫的烙铁。
他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，抱紧自己。
窗外，夜色渐浓。
隔壁那恒定低沉的嗡鸣声，似乎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有力了。
它不再满足于穿透墙壁。
它开始弥漫在整栋楼的Wi-Fi信号里，弥漫在邻居们的欢声笑语里，弥漫在空气里，弥漫在那面映出诡异倒影的镜子里。
像一个正在缓缓收拢的、无声的镜像牢笼。
（第八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