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无声的同步
第六章：无声的同步
诊断工具运行了一夜。
林凡几乎没睡，每隔一段时间就睁开眼，看向电脑屏幕。幽蓝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里。黑色的命令窗口里，白色的代码如同永不停息的溪流，冰冷地滚动着，记录着所有看不见的数据交换。
隔壁的嗡鸣声持续了一整夜，恒定得令人绝望。它不再仅仅是声音，而是一种物理性的压迫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。
凌晨时分，他实在熬不住，短暂地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昏沉状态。杂乱诡异的梦境碎片搅扰着他：李太太微笑着递给他一支珊瑚色口红；李生站在他的路由器旁，手指变成数据线插入接口；他自己则站在一片空白的空间里，哼着那首陌生的旋律，声音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刺耳……
他被一阵急促的闹铃声惊醒，冷汗浸湿了后背。
天已微亮。嗡鸣声依旧。
他第一眼就看向电脑。诊断工具仍在运行，窗口里代码流淌的速度似乎慢了一些。他按照阿哲的指示，停止了抓取，将生成的日志文件压缩，通过邮件发送了过去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感到一种虚脱般的疲惫，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。他需要咖啡，需要强烈的苦味来刺激感官，确认自己的存在。
走进厨房，他的目光习惯性地避开糖罐，径直走向咖啡机和冰箱。拿出牛奶时，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
等等。
他昨天因为那杯加了糖的咖啡，一整天都心神不宁。他记得自己把糖罐放回了橱柜最深处，甚至用一袋没开封的粉丝挡住了它。
但现在，那个白色的陶瓷糖罐，正端端正正地放在流理台一角，紧挨着咖啡机。位置精准，仿佛用尺子量过。晨光落在它光滑的表面上，反射出刺眼的光。
林凡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他确信，无比确信，自己昨晚绝对没有把它拿出来。
谁动的？
苏晓昨晚离开后，就没有人进来过。
他盯着那个糖罐，像盯着一个闯入者，一个无声的证明，证明某种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，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他的私人空间，并按照它自己的意愿重新排列了这里的一切。
一股冰冷的恶感顺着胃部升起。
他猛地伸手，抓起糖罐，近乎粗暴地把它塞回橱柜最深处，用那袋粉丝和其他杂物死死挡住。做完这个动作，他才稍微喘过气，仿佛刚刚抵御了一次看不见的入侵。
但那种被侵犯的感觉，挥之不去。
上午，他试图工作，但效率低下。注意力无法集中，耳朵总是下意识地捕捉着隔壁的任何一丝动静——虽然除了那恒定的嗡鸣，几乎听不到任何正常的生活声响。没有水流声，没有说话声，没有电视声。他们就像两个依靠嗡鸣运转的精密仪器。
大约十一点左右，他的手机响了。是阿哲。
林凡几乎是扑过去接起了电话。
“喂？阿哲！怎么样？日志有什么问题？”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。
电话那头，阿哲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浓浓的困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。
“凡子，你那日志……我看了。”
“发现什么了？”林凡屏住呼吸。
“呃……怎么说呢，”阿哲似乎在组织语言，“异常……确实有。而且挺怪的。”
“哪里怪？！”林凡的心提了起来。
“抓包显示，你的网络在特定时间段内，尤其是凌晨……呃，大概三四点的时候，存在大量非加密的、指向内网IP的TCP同步包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说人话！”林凡听不懂这些术语，只感到不安。
“就是……有设备在不停尝试和局域网里的另一个东西建立连接，发那种最基础的、没什么实际内容就是打个招呼的‘同步’信号，而且没加密，raw data（原始数据）几乎是空的，但频率高得离谱。有点像……呃，某种持续不断的敲门声，或者心跳检测。”
“内网IP？是我家的设备？”林凡立刻追问，“是什么设备？手机？电脑？”
“问题就在这儿！”阿哲的声音提高了些，带着技术宅遇到未解难题时的兴奋和烦躁，“我顺着IP地址回溯，MAC地址……查不到。像是个虚拟地址，或者被刻意伪装了。根本不在你正常设备的列表里。而且更怪的是……”
阿哲顿了顿，似乎在查看数据：“这些同步请求的发起源，从协议头来看……不像是从你家路由器出去的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林凡懵了。
“意思就是，这些请求，像是从……从你家网络‘内部’凭空冒出来的，但又找不到对应的物理设备。或者……”阿哲犹豫了一下，“像是从外部网络，用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伪装方式，绕过了路由器的防火墙，直接在你内网里‘生成’了这些请求。但这几乎不可能啊，现在的家用路由器再烂，也不至于……”
林凡感到一阵寒意：“是……是对面？是邻居？”
“理论上，邻居家的设备不可能直接在你家内网生成数据包，除非物理接入或者有严重漏洞被黑了。”阿哲否定道，但语气不那么确定了，“但你家的网络环境……日志里其他部分又干净得离谱，除了这些鬼一样的同步包，几乎没有冗余流量，干净得像刚重装过系统。这也不正常。”
阿哲叹了口气：“凡子，你实话告诉我，你是不是自己装了啥奇怪的物联网设备？或者……买了什么山寨智能家电？”
“没有！绝对没有！”林凡矢口否认，“都是普通家电和常用设备！”
“那这就真见鬼了……”阿哲嘀咕着，“这种数据包，不像黑客行为，黑客不会这么无聊一直发空包。倒更像……某种……某种系统级的、低层的通讯尝试……”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。
“阿哲，”林凡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恳求，“你信我，真的有问题。他们肯定用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方法……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，键盘敲击声也停了。
“凡子，”阿哲再开口时，语气变得有些复杂，混合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，“日志数据是客观的，确实有异常，我承认。但这说明不了什么。也许是你路由器固件出bug了？或者某种新的网络攻击测试？至于你说的邻居古怪、习惯改变……”
他顿了顿：“哥们儿，要不……你出去走走？换个环境待两天？或者……约个医生聊聊？压力太大真的会出现各种幻觉和焦虑症状的。”
林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连阿哲，他最信赖的技术后盾，最终也走向了这个结论。
他孤立无援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林凡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，“谢了，阿哲。”
“诶，你别多想啊……我再研究研究这数据包格式，有啥发现告诉你……”阿哲的话还没说完，林凡就挂断了电话。
他握着手机，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
客观的数据异常无法解释，于是便被归因于他的主观精神问题。
完美的逻辑闭环。
他抬起头，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的公寓。阳光明媚，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，干净整洁。
太整洁了。
整洁得……像是某种样板间。
而那个被他塞回橱柜深处的糖罐，此刻仿佛散发着无形的冷气，提醒着他，某种东西正在无声地、系统地同步着他的一切。
包括他的人际关系。
包括别人对他的看法。
他走到客厅中央，慢慢地蹲下身，耳朵贴近冰凉的地板。
那来自隔壁的、恒定的嗡鸣声，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。
这一次，他不再试图去忽略它。
他仔细地、绝望地倾听着。
在那单调的、非人的嗡鸣底层，他仿佛听到了一种极其微弱、却无限循环的节拍。
哒。哒。哒。
如同某种冰冷的、永不犯错的钟表。正在为他倒数。
（第六章完）